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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文友社】
“我倆沒有明天”

王國元

2019年2月,達拉斯泰倫郡公所的一位女職員,正忙於將近三百萬件法庭判結書的老檔案,更新成為電腦檔案;在這些包羅萬象的罪狀檔案中,最遠的可以上溯至1876年,內容上自一樁大謀殺案,下自一件偷雞的小案;她發現了一份頗具歷史性的判決書:「1934年代的邦妮與克萊德」;他倆的罪名是連袂於達拉斯近郊的小城鎮格雷旺市(Grapevine)謀害了兩名公路巡警。
這對雌雄大盜生前曾經於大蕭條期間(1932 - 1934)轉徙德州、路易斯安納州、密西西比州及奧克拉荷馬州等,結夥幹下不少搶劫殺人案件而名噪一時。公司的非裔友人告訴我,他們年幼時不肯上床睡覺,或者不聽話時,雙親總愛以“邦妮及克萊迪”的名字來威嚇他們,類似台灣的祖輩們,喜歡用虎姑婆的故事來恐嚇不肯聽話的小輩雷同。
1967年臺灣上演了一部電影“我倆沒有明天”(Bonnie & Clyde),男主角是華倫比蒂,女主角是費唐納薇,導演是阿瑟佩恩,1968年奧斯卡金像獎獲得八項提名。這部電影的主題,就以邦妮與克萊德結伴浪跡天涯為主,并夥同修車匠莫斯、克萊德的親哥巴克、嫂子布蘭琪及其他二位越獄犯等,結盟成為五男二女的“巴羅七人幫”,專司打劫、搶劫銀行為生,讓人想起早年日本導演黑澤明的「七武士」及好萊塢翻拍的「豪勇七絞龍」(The Magnificient Seven)。
。邦妮的早年生活
邦妮派克(Bonnie Parker),1910年出生於德州的羅威納,家中三個孩子中排行老二。父親早逝,母親舉家遷至達拉斯附近投靠雙親。她自幼長得漂亮可愛,學校成績不差,還喜歡寫詩,雖然詩作才華不高,平鋪直敘。她十六歲情荳初開時,輟學嫁給了一位小混混羅伊,未久即分手,靠餐館打工維生,直至蕭條期失掉了工作。她自幼幻想有朝一日,能成為好萊塢的巨星,或百老匯社交圈的名媛,這亦是斯年一般窮人家女兒的綺想。
。克萊德的早年生活
克萊德巴羅(Clyde Barrow),1909年出生於德州的泰利克,家中七個孩子中排行第五。雙親業佃農,二戰後美國農業界很不景氣,根本無法養活一家人。十二歲時,文盲的父親,棄農舉家遷至達拉斯市附近的西達拉斯區(West Dallas),一個沼澤區、貧困及治安混淆的社區。冬季大家僅能擠睡在帳篷裡,夏季全家與一隻老馬皆睡在蓬車下討涼快;父親駕著馬車,到處撿拾破銅爛鐵,換取一些便宜的建材,搭建成一間簡陋的棚屋以遮風蔽雨,並運用涼亭為加油站,挖井賣瓶裝水,附設一具收費的公共電話,只是整個收入仍然無法安飽全家,他與哥哥巴克自幼時常觸法,偷人家的火雞及車子。他身高僅五呎七吋,130磅重,一生未婚。
。倆人的初相逢
1930年邦妮與克萊德在一位共同朋友家中相遇後,一見鍾情成為情侶。他屢屢犯案,遭判刑長達14 年,囚禁於達拉斯最有名,管理最嚴格的依斯漢監獄(Eastham Prison),獄中生活難挨,獄卒時常惡整犯人至死,痛不欲生的他,希望以身體殘障為由移監他處,他要求獄友用斧頭砍掉他兩根腳趾,一個星期後,他的母親向州政府求情後獲得假釋。在大蕭條期離開監牢,工作機會本少,身無一技之長的他,甚難在社會立足,每找到一份工作,警察就來帶走他去問話,僱主只好辭退他,一而再,再而三,腳趾傷癒後,只好重作馮婦,再度以搶劫為生。此時的邦妮面臨一個決定:與克萊德共患難一生,抑或離開他重生。愛情至上的邦妮決定留下來陪他ㄧ生。
。加布林的藏匿(密蘇里州)
二人結夥作案長達一年後,克萊德的兄長巴克於1933年3月從監牢裡釋出。他倆邀請了兄嫂巴克、布蘭奇及鄰居好友瓊斯共五人,齊躲在密蘇里州的加部林(Joplin)一處租來的公寓避風頭,過了一段他她們人生中最快樂的假期;大伙每日喝酒、打牌、不必夜宿山林區,錢用光後,出草搶劫,一群人由於行徑可疑,經人密報後,在警方圍捕下棄逃,警方卻從公寓裡頭,拾獲許多留下的寶貴資料及武器,包括了數捲他們自拍尚未沖洗的底片,報社將之沖洗後,照片裡全是他倆各種持槍、著華服、搔首弄姿的特寫照,還有邦妮在逃亡中,所寫二首詩作中之一“SI 自殺的故事”(The Story Of Suicide Sl)。照片、詩作及逃亡的點滴,經媒體剪輯後拍成了新聞短片,在電影正片前加映,許多人沖著加演的短片而購票進場,比起正片還受歡迎,讓他倆的聲名日噪,邦妮終是圓了她的成名夢,儘管殊途同歸。這次加布林的逃亡,哥哥巴克不幸中槍,數日後死亡,嫂嫂布蘭琪傷瞎了一眼被捕,瓊斯頭部受傷後選擇脫隊離開,再也沒有回來。克萊德被擊中四次,邦妮被彈殼打中無數次,這對雌雄大盜再度逃亡,二人相依為命。
。阿凱迪亞市(Acadia)的参觀之旅
斯年德州警方公開懸賞$25,000獎金來捕捉這對雌雄大盜。有六個警員最終分別獲得獎金,並在路易斯安納州的出事地:薩力斯與吉布斯(sails and Gibsland)附近,立有一碑紀念他們的英勇事蹟,另立一碑在邦、克二人斃命的正確地點。在臨近的小鎮阿開迪亞(Acadia )闢有一家他們專屬的平房小博物館,觀眾得購票入場憑悼,這對雌雄大盜生前最後一日的點滴事跡。槍襲的地點離達拉斯約為3小時的車程,我們一行3人(二位非裔在內)決定開車去回顧近八十年前的一樁歷史事件,彼此心態不同,非裔同事只想参觀他們年幼時的夢魅偶像。
一行人車行在德州20號公路上,再轉路易斯安納州154號公路到現場,途中先行抵達臨近阿凱迪亞小鎮,當年警方就在此接到線民的告密:「雌雄大盜將於明早9:30從154號公路向北吉布斯蘭市(Gibsland)開來,你們可以下手幹掉他們」。由六位警探組成的埋伏小組於翌晨二點,先行在埋伏路旁山坡上的灌木欉裡佈樁,黯淡月光下,還得忍耐蚊蠅蟲咬及防範林中的遊竄毒蛇。他們判斷克萊迪不會束手就擒,而且大家都不想槍殺邦妮。警探們先行取下告密者艾維的卡車右前方的輪胎,停在埋伏點的路肩上擋住去路,作為逼著克萊迪下車的路障。
今日的阿凱迪亞市,是個早已沒落的小城,僅剩一小條商業區,零零落落的一些小店,專門服務公路上的過客,要不是地點靠近雌雄大盜的喪生地,恐怕早已煙灰湮滅。我們購票参觀了原先是一家專賣漢堡、咖啡飲料的小咖啡店,改裝而成的博物館,二人生前常出沒於此購買食物,警方老早就盯上他們,只是不想打草驚蛇而已,他們身上擁有最新型槍枝及偷來的無數發子彈。
博物館內牆上懸掛了那輛遭子彈打得千瘡百孔的福特V8車照片,該車目前暫厝於拉斯維加斯一家賭場內供展覽用。克萊迪曾親寄一封感謝函,給福特汽車公司總裁亨利福特,生產了這款耐用、快速的四門房車,讓警方永遠追不上他,福特先生還特地回信,感謝他的讚美,替公司做活宣傳的美式幽默。警方在二人槍亡後,將這輛竊車歸還給失主,失主以每個月$150元代價租車給一位自稱「死亡醫生」的江湖人士,專供他的「死亡醫生之旅」巡迴展覽用,觀眾得付一角錢的入場劵参觀。他甚至邀請了二位母親在喪禮過後,加入他的巡迴展覽團體,專門回答觀眾對她們提出的任何私人問題,在蕭條時期,找工作不易,又缺錢用,只是做了三個月後,她們感情上實在無法負荷下退出,真叫人情何以堪。
博物館內尚展出一些二人生前的遺物及他們自拍的持槍,搔首弄姿的各種照片,邦妮的詩作,並代售各類刊輯出版物、紀念品。在他倆遭擊斃前的半小時,克萊德還特地下車來這家咖啡店購買了一個漢堡,給坐在車內受傷而行動不便的愛人,邦妮死時,手中尚緊握著這份未吃完的漢堡。
最後的一日(1934年5月23日),翌晨九點半左右,二人的福特V8車正以60-65哩時速,在起伏不平的泥路上飛駛,高溫下,他搖落車窗驚見一輛拋錨的卡車擋路,同時一部不知情的伐木大卡車從反方向開來,二部車子無法同時通過,大卡車司機原本停車讓路,但是克萊迪緩下車來,停於拋錨車旁,引擎仍然空轉著。埋伏山坡上的一位菜鳥警探,緊張地望著這位聞名全國的大盜,居然出現自己眼前30呎不到處,迫不急待地從45度角射出子彈,好些子彈射歪了,但是一枚子彈卻從駕駛座的窗口射入,直中克萊迪的左耳太陽穴,穿越頭殼後,從右邊頭殼出來,讓他當場斃命。
六名警探開始同步射擊,將二人身體打成蜜蜂洞般。克萊迪的後半腦部已炸開,邦妮的右手被射掉。邦妮看到身旁的克萊德已死,當場尖吼嘶叫,子彈也立即擊中她,一共打了106 發子彈,邦妮中槍56,克萊迪中槍50,兩人伏法消息立馬傳遍全國成為頭條新聞。原本人口只有2.000的阿凱迪亞小鎮,立刻湧入近12.000人,有位女人甚至拿出小刀割下邦妮的髮結及一束頭髮,後來拍了一個好價錢。千瘡百孔的福特V8被拖往警局作證。
二人的遺體被送返達拉斯作公開展出。從各地搭飛機,開車,駕馬車前來列隊瞻仰的群眾雲集,秩序混亂,大家對心目中的大盜身高僅得五呎七吋,活像個屁小孩咸感失望。邦妮的身上穿著一件母親親自為她準備的美麗藍色洋裝,臉上覆著輕紗以遮掩槍傷。参觀邦妮遺體約二萬人,克萊迪約一萬人,雖然邦妮的詩作上曾表明要與愛人同葬,但在她母親強烈的反對下,僅能分葬於不同的墓園,理由是他害慘了她的女兒。經過數十年,他們的墓上永遠有來自陌生人的鮮花及丟擲滿地的銅板。
参觀完事,我們有些感觸地折返歸程,想起了這對曾經犯下13條人命的雌雄大盜,在伏法數十年後,人們對整個故事的看法有了些微改觀,不再認定他們是對窮凶惡極的謀殺犯。更多人認定,他們不過是二個年輕的孩子,出生於不幸、貧窮的家庭,爭扎逃脫宿命帶來的困境,企圖追求那一點點的美國夢而已。他們身處的世界正值冗長的大蕭條時代,由於欠缺教育,絕望而衍生的一樁悲劇,更重要的是人們為他倆同病相憐的愛情所感動,也讓他們的名字得以流傳長遠。喪禮過後,雙方的家人皆因庇護罪犯的罪名遭到法院起訴,特別是二位傷心欲絕的母親各遭判刑一個月,克萊德十四歲的小妹罪刑最輕,判一小時的監禁。
我的小兒子最近購新居準備結婚用,我不經意的聽到他的新屋地段,居然座落於西達拉斯區(West Dallas)與克萊德家族初來乍到達拉斯睡帳篷,屈臥馬車下的沼澤區相去不遠,整個人情不自禁地,轉述該地段的負面訊息給他。倒是兒子冷冷地告訴我:「老爹:您說的是近百年前的舊事了,現在整個城市新區,林蔭遮天,奼紫千紅,崔尼提剛索吊橋(Trinity River Bridge)橫空而過,夜晚橋上燈火輝煌,遠看燭光點點,宛若梵谷的名畫:星夜(Starry Night)........」愈描愈輝煌的兒言,叫老爹夫復何言。 (寫於德州)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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