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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文友社】
『黑狗』

楊翠屏

大學時代家裡養過幾隻狗,其中兩隻小狗誤食鄰居毒鼠藥而一命嗚呼,臨死前痛苦掙扎狀,至今記憶仍鮮明;另外兩隻則在外出散步時一去不復返,想來必是當了俎上肉。當時難過了好幾天,且常常夢見牠們可愛的倩影。
雖然現在台灣大城市為狗兒的舒適、美容而興起的行業可與歐美相媲美,但在偏僻鄉下,狗的命運還是有被抓去被當香肉的危險。自從家狗遭遇到悲慘下落後,我不敢輕易對狗產生感情。
八十年代初期未去加彭之前,外子給在馬各古 (Makokou) 的法國醫生去了封信,向他請教那兒的情況。不久那位醫生回了信,信上提到他們將留下一隻黑狗,希望我們會喜歡牠。
我抵達馬各古那天,車子壓在碎石路的聲音引來了黑狗,牠豎起耳朵,搖著尾巴,發出呦呦的細聲,好像懂得我就是牠的新女主人。牠過來朝我身上嗅一嗅,我卸下行李,到浴室梳洗,然後到廚房拿飲料,牠皆尾隨而至。當我坐下來休息時,牠也趴在涼爽的石磚地上,狀似鱷魚,靜靜地注視著我。
黑狗叫伊岷斗(Ivindo),伊岷斗是我家庭院前面的河流。牠兩歲多,已當過一次媽媽,一身黑毛,只有胸前一大撮白毛,善意的眼神,惹人憐愛。中等體態,走起路來兩耳直豎,尾巴左右搖擺,從遠處就可認出牠的尾巴,走姿優雅像個小公主。
法國朋友來我們家時,伊岷斗擺出一副歡迎狀,若是加彭人來訪,則裝出一副不信任、提高警覺狀。加彭人很畏懼狗,但若越顯出害怕,狗就越露出兇猛狀,不僅我們家的狗對歐洲人親善,對黑人顯出兇惡狀。後來我有機會去拜訪中國農耕隊,他們告訴我他們的狗也有此種傾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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牠懷孕末期時,就開始在我們家附近尋覓產窩,找到了適當地點,就拚命挖洞。在馬各古兩次生產時,牠在一間堆積廢物的木屋當產房與育嬰室。
我們的鄰居居德特夫婦養有一隻大黑狗及一隻三條腿的黃色母狗,這隻母狗是大黑狗從外頭帶回來的女朋友,因為不知誰家的狗,他們就收容牠。我們的黑狗和這隻黃狗因為共同擁有一隻公狗,所以牠們之間存在著嫉妒與衝突。
有一天我正在書房閱讀,突然聽到外面一陣狗叫聲,趕快奔到屋外看個究竟。只見伊岷斗與黃狗扭成一團,兇猛地搏鬥,我嘶叫企圖把牠們分開,但發生不了效果。快速跑回屋內拿來一把掃帚,才把牠們嚇走。
原來伊岷斗不在時,黃狗潛入木屋,咬死伊岷斗才產下幾天的小黑狗,正要殺死第二隻時,伊岷斗衝進來,於是展開廝殺戰。黃狗被我嚇跑之後,伊岷斗好像不知道一隻小狗已命亡,以舌頭舔了許久,試著把小狗喚醒。我把狗狗埋在菜園附近,伊岷斗一直發出哀鳴聲。
伊岷斗這一胎生了三隻,除了一隻被咬死外,另外兩隻斷奶後,我把牠們送給我們家的女傭。我是趁著伊岷斗外出時贈送的。牠回來時到每個房間找小狗,且到處嗅一嗅,屋裡每個角落皆尋覓兩、三遍,才垂頭喪氣地在餐桌下躺下去。那晚,牠在那兒動也不動,一反平常到處移動的習慣,我不禁自問:被剝奪小狗的母狗大概也會像人類一樣患了沮喪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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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隻母雞帶著數隻小雞在我們家附近草地覓食,被伊岷斗撞見,牠追過去咬小雞。雖然母雞鼓起羽毛呈攻擊備戰狀,但那能抵擋住伊岷斗的速度,母雞最後逃走了。我在後頭追趕伊岷斗,要牠停止殺戮行動,但牠仍然我行我素,至少咬了三隻小雞,牠到底還未失去獵捕的原始野性。
有一天我睡不著午覺,起身到廚房拿飲料經過餐廳的食具櫃時,聽到小老鼠的吱吱聲。這個食具櫃的門關不緊,平時我放些不常用的東西。打開食具櫃時,看到裡面有一團黑黑的東西,伊岷斗亦聞聲而至,我去拿了掃帚,與牠一起捕殺老鼠。以掃帚把老鼠趕向一邊,牠則撲向老鼠,就在我們一趕一殺的密切合作,一共捕殺了十多隻小老鼠。
事後幾個月,經過餐廳時,再也聽不到餐具櫃裡吱吱作響之聲。黑狗大概不明白為何牠可殺死小老鼠,而不能咬小雞。
有時候鳥兒會飛進我們家裡來,停在橫樑上,被伊岷斗看到,兩耳豎立呈宣戰狀,試圖驅逐鳥兒。但鳥兒居高處,牠的逐客令似乎起不了什麼作用。但牠不甘心亦不氣餒,其地盤不能受到侵犯,在那裡繼續張牙舞爪,得不到寧靜的鳥兒,最後終於決定展翅飛走。
一個星期日傍晚,我們一家人散步到天主教堂,教堂附近人家的羊群兇惡出了名。那天黑狗亦像平常一樣跟隨著。當我們靠近教堂時,前面出現了一群羊,正巧神父也從教堂走出來,向我們大喊當心羊群,小心狗不要被羊角撞倒。伊岷斗一點也不退縮,全身毛完全聳立,一副勇武狀,衝向羊群,羊兒反而被牠嚇得四散,牠很高興為我們開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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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一天我開啟了一間從未使用的小客房,置放了東西之後就把門關上。那晚不見黑狗來吃晚餐,我在屋子前後叫了叫,一直沒牠的影子。我與外子拿了手電筒到附近道路找尋,一小時多之後,問了鄰居是否看到我們家黑狗,回答皆是否定。
我心急、悲觀了,心想若牠被車子輾斃,總會有屍體的阿!想不通,仔細推敲最後見到牠是何時,不是今早打開客房之前嗎?那麼牠可能被困在那裡,怎麼沒早點想到呢!三步做兩步跑,快速地開啟小客房,伊岷斗果然從那裡跑出來,被關了一整天怎麼不會哀叫求救呢?真不解。
我們要回法國度假前,伊岷斗已大腹便便,拿了好多個牛肉罐頭及米,請園丁細心照顧牠。
度完假回到馬各古時,伊岷斗跑出來熱烈歡迎,我幾乎認不出牠,牠變得又髒又瘦,尾巴的毛幾乎脫光。當我蹲下身撫摸牠時,一大群跳蚤躍向我小腿,起初我懷疑馬各古怎麼會有像細沙一樣的蚊子,哎呀!等到看清楚時,蚊子已飽食我的血液。
問園丁為何伊岷斗變得那麼瘦,他說米早已吃完,我說怎麼不買麵包摻著罐頭牛肉,他無以作答。我懷疑他是否擅自把牛肉罐頭吃了,兩、三天才餵食黑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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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馬各古居住一年之後,我們搬到慕依拉 (Mouila)。我與幼兒搭機前往!外子與司機輪流開車搬運行李,穿越原始森林,黑狗與他們同行。可憐的牠受不了一路顛簸,路程中吐個不停,外子後來讓牠空肚子,才解決此問題。
當我抵達慕依拉時,看到伊岷斗在路上安然自在,來去自如,好像牠早已認識這塊土地,對於慕依拉的道路十分熟悉,牠才來幾天呢!
帶幼兒到斜對面醫院散步,或到護士學校接外子時,伊岷斗一定跟著。有時候揮手示意牠不要來,因為路上常看到被輾斃的狗屍,但牠還是繼續跟隨。
一個週末黃昏,白天的熱氣已失去強威,我們一家人外出漫步,當然伊岷斗也尾隨著。沿途觀看慕依拉的建築、住宅、樹木,步伐於是慢下來。我們也不錯過每一條小巷,走到汶古尼葉河畔 (Ngounie),望見河邊那一叢竹林,我竟然興奮異常。高興之餘驟然想起伊岷斗,卻不見牠的影子,我變得煩躁起來,告訴外子我的不安。他倒很輕鬆地回答:別擔心!牠比妳更會認路,不會迷路的。我半信半疑,路途中無法專心欣賞風景。回到家看見伊岷斗守著家門,陰霾的思想才一掃而空。
在馬各古時,伊岷斗只有我們鄰居的大黑狗是其男伴。在慕依拉時,像加彭女人一般,牠有不少男朋友。發情期間,我家院子成為群狗爭逐場。
聖誕節前一天,伊岷斗在客廳沙發椅產下五隻小狗,隔日我把牠們移至與我們房子隔開,一間我們從未使用過的客房。一星期之後,我請女傭瑪丁過去打掃,起飛她一百個不情願,後來雖然接受了,卻一面做一面抱怨,說什麼平時她就不懂為何我讓黑狗睡在屋子理 (加彭人皆讓狗睡在屋外),且現在還讓不會控制大小便的小狗住在房間裡。這種打掃狗糞的事她不屑去做。
伊岷斗對幼兒真有耐心,幼兒騎在牠身上,牠默默忍受,也不抗議。或在室內騎腳踏車追逐牠,逼的牠無處逃,我看不忍,把幼兒叫停,訓了他一頓。
平時在家時,我不讓牠爬到沙發椅上。有時候晚上牠會偷偷溜至客房床上睡覺。隔日我把乾淨衣服置放床上,看到一些狗毛,知道伊岷斗又跳到床上。有幾次甚至在床上撒尿,把牠叫來,牠縮頭縮尾,大概知道犯錯了。從此就寢之前,我一定把客房門關好,有時候疏忽了,牠總是趁機故態復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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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們要離開加彭時,外子的繼任者是位加彭人,我們擔心黑狗不被善待,決定把牠帶回法國。
離開慕依拉前幾天,伊岷斗又產下一窩小狗。要搭機那天,請瑪丁幫忙替牠洗澡,牠在木瓜樹下乾樹堆中挖洞築窩,沾了滿身泥土。瑪丁認為她沒聽過替狗洗澡這回事,我只好親自動手。
返法幾天前,我們住在首都自由市一家旅館,我每天在旅館前後面草坪遛狗。
有一次我把狗鍊拿開,讓牠在草坪上自由奔馳,牠跑去打擾一隻小狗,正在看書的女主人不勝其煩,我知趣地示意伊岷斗離開,牠卻趁機從旅館後門遛到大街上。大城市不比鄉下的省都,我快步追趕過去。幸虧那天是星期六,街上車子比平日少。任憑我怎麼呼喊牠,伊岷斗偶而回顧一下,卻繼續往前跑。我追跑得上氣接不著下氣,心灰意冷,心一狠決定放棄,讓牠去自生自滅。牠看我停止追趕,大概明白我的心意,就乖乖地隨我回旅館。
登機前幾個小時,我們讓牠服了鎮定液,也向航空公司購買鐵欄,在巨聲隆隆的機艙裡,不知牠是否睡著了?或是半清醒著以為世界末日將至?記得有一次在里昂火車站等車時,看到月台上被困在木檻裡的狗,每次火車駛過時,牠們嚇得撒出尿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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黑狗與我們回法後,不能像以往在加彭那樣進出自由,其活動範圍只限於我們的家及院子。有好幾個晚上,趁著到庭院方便之際,在後院籬笆挖洞遛走。外子常在三更半夜去把牠追回來。
後來我們換了籬笆,帶牠至獸醫診所,在其右耳紋刻全國性的號碼,也在胸前掛了一個內有我們姓名、住址、電話的小鈴子。
平時,外子帶牠到我們家對面大草地散步。我上幼稚園接兒子時也與牠同往。週末天氣晴朗時,我們與牠上附近樹林。
牠在法國的生活,像一般都市裡的狗一樣,是有限度、受監視的自由。我常常想,讓牠放棄非洲廣闊的土地、熟悉的環境,帶牠到法國過文明狗的生活,不知牠在那裡會活得比較快樂,我們的抉擇是否正確呢?希望答案是肯定的。
『加彭憶往系列文章』 法國里昂 楊翠屏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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